洪湖忆旧
如果还有机会,我很想将往年曾去过的地方重走一趟。最好的是,能有当年的人同行。想到这根本不可能,心中不免有稍许惆怅。今天,也不知为何,我想起了洪湖,一处让人怀念的地方。
第一次去洪湖,好象是在一九九一年。因为洪湖水浪打浪的余音还在,心中的神往无以伦说。从武汉去洪湖大约也就二百多公里,但路不好,自已开车要走四小时,如果乘公车要六小时。一进洪湖地界,路边立起一座雕像。你可能猜着了吧?那是韩英,当然,形象和电影里的是一模一样。后来这雕像拆掉了,不知有没有再重新竖立过。
洪湖最美的当然是那湖了。湖上波光粼粼,水光如天色,莲绿荷红。近处的渔船远处的扬帆,当夕阳晚照,唱渔歌阵阵。归巢的鸭群和自由的水鸟,还有少女如花。最好是在清晨,烟霾迷蒙,荷香如雾,桔红色的朝晖从极远处走来。令我情不自尽,叹天地之灵巧,咏自然的多彩,赞中华之大气。真羡慕你们呀,这湖边居者,水上人家。
一共去了几次洪湖我是记不清了,但能记住的都十分的有意思。现在想来,好象比洪湖的景色还更加的有意思。
有一次去看货,正当盛夏。客人派来了一位小姐,说不清她应该是哪里人。她是华人,移民加拿大,但又在香港打工。一位十分秀气的女孩,乍一看,很是令人怜爱的那种人。接触以后,却有点不招人喜欢了。这第一是说话夹七夹八,广东话,普通话,英语,法语,混合着说。听她说话实在吃力,连猜带蒙的听个七八成吧。这第二是做事夹七夹八,没主见不聪明,却又自以为是。这第三最讨厌,什么都是外国的好。住武汉的长江大酒店,应该还可以了。她却没停嘴的嫌这嫌那,房间不好,卫生间不好,空调不好,地毯不好,连大门都不好。然后是一通议论,在加拿大这房间应该如何如何,这地毯应该如何如何,这大门应该如何如何,等等。没法子,客人嘛,上帝,只好哄着她,但我是尽可能不和她说话。我怕我这一犟起来非得跟她吵架不可,因为以前就出过这种事,为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争执,活生生将一桩生意给搅黄了。
由于没车,洪湖的工厂来了个人带我们。一位大汉,雄赳赳气昂昂,我瞧着有点象水浒里的拼命三郎石秀。据说这一路上不太安全,厂长很好的一个人,他怕有闪失,所以派来个退伍军人,在厂里任保卫科长。其实一路上十分平静,啥事也没有。倒是他没停嘴的跟我说了许多曾经遇见过的险事。
车还没走出蔡甸,小姐就开始唠叨了。都是批评,这也不好那也不好。当然,的确有许多不好,这也无需讳言。只不过身为中国人,听着心里不痛快。而这位宝贝又是个假洋鬼子,这听着心里就更加的不痛快了。
保卫科长是个忠厚人,一路上小心照料,而且只要小姐一批评,他马上响应。“是是是,对对对,没错,的确太糟了。”没完没了的自歉。我这一路上臭着脸不吭气,到了洪湖下车时,我已经在计划如何才能将这宝贝给杀了。
到洪湖时已经是下午了,接着做事,等事完以后,天就暗了下来。明摆着今晚回不了武汉,只好住下。当时的洪湖没有好的宾馆,只好住进了一家招待所。招待所当然没法和长江大酒店比,何况这宝贝连长酒都看不上眼。马马虎虎将就着吃了晚饭,小姐问:“有好玩的地方吗?”我说:“没有,睡觉。”各自回房,我看书去,比什么都好,和这种人根本无话可说。
其实我早睡不了,天气又热,一个小小的窗式空调送不出多少冷气。但只要有一本书,我也就满足了。九点不到,突然隔壁连声的大叫,那声音十二分的恐怖,又响又尖,不少于一百分贝。紧接着跑步声和尖叫声和敲门声一同到达我的门口,同时,我也将门打开了。一个人旋风般扑进我怀里,紧抱着我直发抖,口里连叠着一句话:“我怕!”不用说了,这就是我想将她给杀了的那个活宝。这一切都在瞬间完成,很难分出个先后来的。
门口马上围了好几个人,有服务员也有保安。大伙直问,乍回事了?我也只好抱着她轻抚着后背:“别怕别怕,这会没有危险了,怎么回事?说说好吗?”
她缓过气来,没嘴的说着话,可我一句也听不懂。我想,大约都是些希腊话拉丁文吧?时至今日我也没搞清楚当时她说的是什么,但有一点可以肯定,那不是骂,也不是牢骚。
我说:“去你房间看看?是不是有人骚扰你了?是不是有小偷?”
“都不是!我怕!”谢天谢地,这话我听懂了:“都不是?
那你怕什么呢?”又是一阵叽哩咕噜,这会好象是广东话了,但我还是不懂。不管它了,我硬拽着她往隔壁走。
好不容易将她拽进房间,她发抖的手指点向卫生间,点向澡盆。呵呵,我后头跟着的一串人一起哄然而笑。原来,澡盆里有一只死蟑螂而已。她好象没听见有笑声,脸色死白死白,身体的颤抖还在继续,揽住我肩膀的双手还是那么紧。服务员扫走死蟑螂时的那脸色,活象见了鬼。
没法子,我只好还带她回了我的房间,看热闹的人也离开了。我说,你停停神,没事的,过会就回去休息吧。她说不行,不回那房了。我说,那我去总台为你调一间?她说不行,哪一间我都怕。我说,那怎么办?她说,要不,咱们喝咖啡去?我说,这招待所哪来的咖啡厅呢?她愁眉泪眼期期艾艾地说:“要不,你陪我好吗?”啊,我这辈子最怕的就是哭,再硬的心被这泪水一搅全软了。好吧,我说,我陪你。
俩人坐在房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。原来她父母早就离异了,从小跟着外婆在加拿大过。外婆是有钱人,但是婚姻一塌糊涂,准外公换了好几个。所以,外婆对她也关心不多。虽说自打小物质上都不是问题,但好象总少了点什么。我有点可怜她了,这是一位从小就缺少父母之爱的孩子。
慢慢的,她明显放松了。我说,真不回房间?她说,绝对不回去。看她眼皮开始沉甸甸起来,难怪,这一天坐车工作的没一点儿休息过。我说,要不,你睡好吗?她说,你呢?我说,没关系,你睡吧,我陪着你。
让她躺在床上,她突然说:“你可别走开。”双眼又开始泪汪汪了。我怜惜之心油然而生,这会别说杀了她,竟然开始喜欢这人了。我为她擦去泪花,摩挲着她的头发,将床头灯给关了,我说:“一定,我就在这坐着,你安心睡吧。”也就一会工夫,她就睡着了。这一觉直到天亮,再也没醒过。那晚,我就在沙发上看书,迷糊了不到三个钟头。
也真怪,第二天回武汉,一路上她再也没说让我心烦的话,而且小鸟依人似的,越发的可爱起来。到了武汉我和她已经是有说有笑无所不谈了。
那年,我和她们公司的关系好极了,一切都顺顺当当的。每每有新的人来武汉,总是说她在公司没嘴说着我的事,初次见面也因她的介绍好象神交已久。当然,关于蟑螂的笑话也是每次必谈。
其后她就再也没来过了,电话倒是常打,一直到她离开这家公司,电话才慢慢少了。最后一次电话应该是在九四年,她说要结婚了,真希望我能去为她祝福。我想买一只蟑螂工艺品送给她,结果没找着,后来就用一只玉雕的螳螂代替了。
不过,我从来没跟她说过,在路上曾经恨的牙痒痒,差点没将她给杀了,呵呵。哦,还别说,写到这,真有点想念她了,一双泪汪汪的的眼睛。
>2002年1月3日星期四